人民版高中歷史教材Ⅰ中幾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浙江省2006年秋季起高中采用的人民版歷史教材，在教學過程中發現教材有幾處疑問，今將其列出，想與各位同行商榷：

　　(1)在專題一《古代中國的政治制度》第二課《走向“大一統”的秦漢政治》課前提示中有句話：“郡縣制是秦漢行政體制建設的創舉”存在問題。(2)同一課中提到秦滅亡六國的先后順序為韓、趙、燕、魏、楚、齊，應該有問題。(3)專題六《古代希臘、羅馬的政治文明》第三課《羅馬人的法律》關于羅馬帝國建立的時間表述為“公元前30年，羅馬帝國建立”。配套的地圖冊在屋大維圖像的文字介紹中指出“公元前28年，屋大維改組元老院，自任元首，歷史上稱他所創立的政制為元首制，實際上是披著共和制外衣的君主制。公元前27年，屋大維建立羅馬帝國，是羅馬帝國第一任皇帝。”兩者對羅馬帝國建立時間的表述上明顯不符。這三處是在講授課本過程中，同行和學生發現，并且是疑惑不解的地方，筆者在空余時間翻閱一些資料，對三個問題作一展開敘述。

　　第一個疑問是郡縣制是不是秦朝的創舉。錢穆先生大作《國史大綱》中對此有這樣的表述：“郡縣制已見于春秋。”①并提供了下列材料來說明：

　　“晉自曲沃篡統，獻公患桓、莊族逼，盡殺其公子;驪姬之亂，又詛‘無畜群公子’，故晉無公族。而并地日大，于是遂行縣制。(僖二十五年，晉文公‘問原守于寺人勃革是’，僖公三十年，齊襄公‘以先茅之縣賞胥臣。’)及頃公時，六卿弱公室，又盡滅公族，分其邑為十縣，各令其子為大夫。(左昭五年，楚[蕪]啟疆言：‘韓賦七邑，皆成縣。’又曰：‘因其十家九縣，長轱九百，其余四十縣，遺守四千。’則晉制一縣出兵一百乘，大率萬戶方百里為一縣，則十戶而長轱一乘也。)則晉之推行縣制已久，故三家分晉，即變成新的郡縣國家。(如吳起為西河守，西門豹為鄴令。)楚亦久行縣，(宣十一年，‘縣陳’。十二年鄭伯出降，曰：‘便改事君，夷于九縣。’)蓋內廢公族，外務兼并，為封建制破壞、郡縣制推行之兩因。郡則其先為邊方軍區，較縣為小。(周書作雒：‘千里百縣，縣有四郡。’)及后邊郡目見大，腹縣日見小，(甘茂言于秦王曰：‘宜陽，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久矣，名曰縣，其實郡也。’)亦為軍國進展應有之現象。”②

　　錢穆先生論及晉、楚、秦三個諸侯國都早已有郡與縣;晉設郡縣的原因為“內廢公族，外務兼并”;縣郡的長官為守或令;在春秋時期，郡縣編制縣為大，郡為小;以及郡縣的發展原因為“軍國進展”，即軍事兼并頻繁，各大國地盤日益見大。從中可見郡縣早于秦統一六國前已出現。

　　錢穆先生又指出，“秦、趙、燕三國競務拓邊：燕開漁陽、右北平、上谷、遼西、遼東郡;趙滅中山，開雁門、代、云中諸郡;秦開九原、隴西、北地諸郡;魏開上郡亦入秦。”③秦、趙、燕三國開郡主要在攻打各自邊境少數民族后，其設郡都為邊遠地區，與少數民族雜處交界之地，設郡的職能是軍事防務和管理新兼并地區的行政事務，而這些亦都在秦滅六國前。

　　而且，秦國設郡的歷史也可追溯到秦始皇之前，如錢穆先生隨后指出秦始皇前的秦國各代君王開設郡的名稱，筆者根據其表述，統計如下：

　　秦昭王開隴西、北地、上郡、河東、南陽、南郡、上黨;

　　秦惠王設漢中、蜀郡、邊郡;

　　秦莊襄王開太原、三川。④

　　錢穆先生的統計，筆者翻閱《史記·秦本紀》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莊襄王元年，……使蒙驁代韓，……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四年王齒乞攻上黨，初置太原郡。”⑤“昭王十三年，……任鄙為漢中守。……二十二年，蒙武伐齊。河東為九縣。”“……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為南郡。……三十二年，相穰侯攻魏，……魏入三縣請和。……三十四年，秦與魏韓上庸地為郡，……三十五年，佐韓、魏、楚伐燕，初置南陽郡。”⑥“(惠文君)十年，魏納上郡十五縣。十一年，縣義渠。……十三年，……又攻楚漢中，取地六百里，置漢中郡。”⑦

　　從《史記·秦本紀》的記載可得知，秦始皇的先輩已在秦領土上設郡縣，秦的郡縣也大都是用武力取自其他諸侯國，同時魏等國也亦設郡縣。同春秋時期的郡縣相比，戰國時期郡縣編制郡大縣小。

　　那么這些是否說明郡縣制非秦漢行政體制建設的創舉?帶著疑問再看《中國政制史》一書，疑問有所緩解，似乎答案已有。

　　《中國政制史》一書對引問題的解決方法很簡單，即承認郡縣在秦始皇統一六國前已存在。同時又強調“但是郡作為一國的普遍的地方行政區域，且形成制度化，卻在秦統一六國之后。秦始皇是我國封建社會郡縣制的創始人。”⑧這句話有三層意思，其一是郡、縣先于秦統一六國存在;其二是郡縣制作為一種制度推行全國是秦統一后的事情，根據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和《史記》記載，秦統一六國前的郡縣主要設在各國邊遠地區和各諸侯國交界處，其職能主要是軍事，而秦推行的郡縣制則是全國各地廣泛設立，郡縣職能以行政管理為主，而春秋戰國時期的郡縣是管理新并地區的軍務，并未推行到各諸侯國全國。其三，秦朝推行的郡縣制是封建社會的地方行政管理體制。

　　根據上述表述，以及《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有關丞相王綰與廷尉李斯的爭論：“二十六年……遂并天下……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廷尉李斯議曰：‘……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廷尉設是。’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⑨可以對上述三點作一補充說明。其四，秦始皇并天下后，依李斯意見將春秋戰國時期已出現的郡縣作為一種地方體制推廣全國，推廣的基礎是每滅亡一國后皆在其地設郡縣，“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語可證之。及《史記·魏世家》記載：“三年，秦灌大梁，虜王假，遂滅魏以為郡縣。”⑩史記·魏世家》記載：“王安九年，秦虜王安，盡入其地，為穎川郡。”⑾則進一步證明，秦始皇每消滅一諸侯便在其地立郡。而后所做的事只是將其制度化、固定化地推廣，形成了對后世影響深遠的郡縣制。綜上敘，郡縣非秦始皇創制，但作為封建社會地方管理體制的郡縣制是秦朝開始的。

　　第二個問題是六國滅亡的順序如何，教材與地圖冊的分歧在魏、楚、燕、趙四國上，筆者在查閱《史記》時，又發現了新的問題。那么我們先看下《史記》的記載吧：

　　“秦王政十八年，大興兵攻趙。……十九年，王翦、羌 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二十年，燕大子丹惠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而使王翦、辛勝攻燕。……二十一年王賁攻薊。……得燕太子丹子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趙公子嘉率其宗奴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二十二年，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汾，大梁城壞，共王清降，盡取其地。……二十三年，……使將擊荊。……虜荊王。……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開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⑿

　　對韓國與齊國的滅亡順序兩者不存在差異，對其余趙、魏、燕、楚的滅亡時間則存在著不同，從這段文字可理出兩各順序：①趙亡(秦王政)十九年，燕亡(秦王政)二十一年，魏亡(秦王政)二十三年，楚亡(秦王政)二十三年;②魏亡(秦王政)二十二年，楚亡(秦王政)二十四年，燕、楚亡(秦王政)二十五年，以燕為先。第二種順序的理由是各諸侯國領土的喪失，第二種順序是各諸侯君主為秦虜或殺的順序，焦點在燕趙二國。

　　再查看《史記·六國年表》中的記載：

　　“(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趙王遷八年)，王翦拔趙，虜王遷邯鄲。公子嘉自立為代王。

　　(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魏假王三年)，王賁攻魏，得其王假，盡取其地。

　　(王政)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楚負芻四年)，秦破我將項燕。

　　(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楚負芻五年)，秦虜王負芻，秦滅楚。

　　(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代王嘉六年，燕王喜三十三年)，秦北朝鮮王賁虜王嘉，秦來趙。秦虜王喜，拔遼東，秦滅燕。”⒀

　　根據這兩段文字，趙、燕、魏、楚滅亡的順序為魏、楚、燕、趙，與第二種相符，同時，《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又記載：

　　“王建三十五年，秦來韓。三十七年，秦來趙。三十八年，燕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殺軻。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遼東。明年，秦來魏，……四十二年，秦來楚。明年，虜代王嘉，滅燕王喜。”⒁

　　齊王建三十五年檔當于秦王政十七年，即公元前230元，王建四十三年相當于秦王政二十五年即公元前22年。

　　綜合上述材料，可發現司馬遷在表述楚國滅亡時間上亦存在出入，在《秦始皇本紀》中說：(秦王政)二十三年虜荊王即楚王負芻，而《六國年表》中記載這一事件的時間為王政二十上年。因而依筆者看，六國滅亡的時間分別為：韓國公元前230年，魏國公元前225年，楚國公元前223年，燕國和趙國公元前22年，燕為先，齊國公無了前221年，即順序為韓、魏、楚、燕、趙、齊。

　　第三個疑問是羅馬帝國建立的時間是多少。

　　崔連仲主編的《世界史·古代史》中的觀點為公元前30年。《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的觀點是公元前27年。

　　斯塔夫里阿諾斯將公元前27年羅馬元老院授予屋大維“奧古斯都”和“大元帥”的尊號定為羅馬帝國建立的時間，自此屋大維，實際象皇帝一樣，犧牲元老院和公民會議的權益，集大權于一身，創立了由他親自監督的中央集權制度，建立了有效的行政管理體系。

　　《世界史·古代史》一書認為屋大維戰勝其政敵安東尼和雷必達后，成為羅馬唯一的全權統治者，他步凱撒之后正式確立了個人的軍事獨裁統治者，實際上是羅馬帝國的第一個皇帝。屋大維戰勝政敵的時間為公元前30年，這年托勒密王朝滅亡，埃及并入羅馬版圖。同時又認為由于共和制的影響和維護共和制傳統的勢力仍然存在，從共和到帝國的轉變尚需一個政治上的過渡。

　　在上述兩種觀點中，筆者更傾向于斯塔里夫阿諾斯的觀點，認為羅馬帝國建立的時間應為公元前27年，理由如下：

　　其一、正如《世界史·古代史》的觀點，認為從共和制到帝國轉變需一政治上的過渡，這不能將過渡時期納入帝國時期，盡管屋大維有實無名。因為帝國與共和是兩種不同的體制，一為專制集權，一為相對民主，而羅馬帝國在屋大維統治時期是個人軍事獨裁統治，既然存在相對民主的共和體制，那就不能將這一過渡時期納入。

　　其二、過度時期，屋大維未用“君主”名義，而用“元首”稱號，盡管是保留了共和制的虛假外衣，共和制的各種機構——公民大會、元老院、執政官和其他共和制官職依然存在。但是，屋大維于公元前29年開始終身享用“元帥”稱號;公元前28年，利用其執政官職權在元老院排除異己，安插親信;公元前27年，元老院授予其“奧古斯都”稱號，這一稱號，表示至圣至尊的意義。至此，屋大維掌握了羅馬軍政大權，達到了權力的頂峰。因此筆者認為羅馬帝國建立的時間為公元前27年。

　　由于筆者的才疏學淺，將課本中的幾處疑問列出，向各位大家請教，以期促進知識的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