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典型性格精神勝利法的溯源

阿Q典型性格精神勝利法的溯源

    阿Q最典型的性格特征當屬精神勝利法。這種精神勝利法是以畸形的方式自我麻醉，自欺欺人，借以尋找逃路，并求得精神上的安慰。它的各種表現，歸納起來大致有如下幾點：自欺欺人，妄自尊大；欺軟怕硬，凌弱怕強；諱疾忌醫，麻木健忘等，其本質是自欺欺人。

    一、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制度及其派生的文化是精神勝利法產生的土壤這種病態的人格與病態心理的形成有其特殊的土壤，即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延續了兩千多年，封建宗法制度的統治與小農經濟的生產方式對精神勝利法的產生應該說“功不可沒”。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及愚民政策，產生了奴隸主義思想；小農經濟的落后生產方式，促成了人們觀念中極強的保守性、狹隘性；鴉片戰爭以來帝國主義的不斷欺凌，又給全社會帶來了民族失敗主義的情緒。所有這些，都使古老的中華民族的民族特性被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甚至扭曲了民族的性格，產生了全民族的一種可恥的精神現象——精神勝利法。

    二、中國民族文化中的祖先崇拜、封建的等級制度構成了精神勝利法的傳統文化內涵首先，祖先崇拜是阿Q虛幻驕傲的依據，也是他漠視死亡的原因。

    延續幾千年的封建宗法制度中，統治者總是積極地推行愚昧主義愚弱國民，以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而祖先崇拜便是一種集愚昧主義、神秘主義于一體，以虛幻的方式來毒害人們頭腦的一種簡便的方法。崇拜祖先不僅僅是早期人類社會最主要的精神活動形式，而且這種文化還以其強大的生命力延續至今。香火繚繞的廟宇殿堂，便是對自己祖先以及民族祖先崇拜的見證。人們往往通過祭祖來祈福避兇，求得升官發財。可見，就中國精神文化系統而言，祖先崇拜是官方儒家文化的基礎，民間文化的核心，農民精神信仰的基本內容。

    在第二章“優勝記略”里，阿Q在被別人譏笑或與人發生口角時，總會說“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這是一句極虛幻的話，誰知道阿Q的祖先怎樣呢？而這句話卻能使阿Q的心態變得平衡，什么原因呢？因為此話蘊涵著深刻的文化內涵。在中國傳統觀念中，祖先的形象象征著整個家族的形象，祖先的偉大暗示著家族的繁榮，也會對后世的家族成員產生激勵的作用。美化祖先、神化祖先，實際上也是在美化現在、美化自己。當阿Q說出“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啦！”時，我們似乎可以感到阿Q那份超脫于屈辱的生存狀態之上的麻木與飄飄然，他陷入了崇尚祖先的泥淖里難以自拔，只能以虛妄的自負來自欺自慰。愚昧使他虛妄，愚昧又使他自負。他便是靠著這種自欺自慰得以生存。在這種祖先崇拜文化的影響下，重家族已成為中國普通百姓的文化傳統。后人因崇拜共同的祖先而使家族有了超乎尋常的情感力量。于是，在第一章“序”里，當阿Q聽到趙太爺的兒子進了秀才時，便手舞足蹈起來，并且“這于他也很光彩，因為他和趙太爺原本是本家，細細的排起來他還比秀才長三輩呢”。姑且不論阿Q認親的結果如何，單說他說這話時“幾個旁聽人倒也肅然的有些起敬了”，就足可見家族的觀念早已在中國民眾的心里生了根，而整個家族的親合，就是祖先崇拜的直接作用。

同時，祖先崇拜也構成了阿Q漠視死亡的原因。

    在《阿Q正傳》最后一章，阿Q被抓進牢里畫押時，因頭一次握筆，沒把紙上的圓圈畫圓，他懊喪極了，不知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還在想：“孫子才畫得很圓的圓圈呢。”繼續通過辱罵來換取自己心態的平衡。當他最終知道自己要被砍頭時，竟無師自通地說“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這種麻木的死亡心態也是由“祖宗崇拜”這一特殊的文化現象導致的。在我們的傳統文化中，死亡，是肉體的消失，同時也是靈魂的回歸——回到祖宗那里，和祖先一道共同庇護子孫后代，并成為新的生命的源頭。由此不難看到祖先崇拜對民眾的生存意志的麻痹和扼殺作用。

    其次，等級觀念既造成了阿Q的不幸，同時又是阿Q生存的主要精神支柱。

    中國的等級制度是一種起源于氏族血緣關系的宗法等級關系，它要求人們把自己自覺置于對上級意志的服從地位，無條件地事“父”和事“君”。《左傳》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仆，仆臣臺。”可見無一人能逃脫等級規范。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一個陷入了生存困境的人，一個人格上沒有發育或者沒有真正誕生的人，根本無法承擔起自身性格的一致性或連續性，所以阿Q的性格只能處在極端矛盾的混亂狀態中。他唯一的能力就是根據處境而隨時改變心理狀態，以維持平衡。于是就有了“兒子打老子”式的精神勝利法的出現。

    在第二章里，阿Q被未莊的閑人打了后，便安慰自己“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于是便心滿意足起來。這是中國民眾極為典型的報復方式，通過辱罵別人，抬高自己的地位，來發泄內心的憤恨。他的勝利感，完全建立在“老子”尊于“兒子”的等級地位上。在一次未莊賽神的晚上賭博時，阿Q不幸大贏了一回，當他發現“一堆洋錢不見了”時，阿Q首先給自己找的安慰就是錢“被兒子拿去了罷”。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里，是沒有公正、平等可言的，阿Q的地位決定了他連痛苦與呻吟的權力也沒有。為了適應這種以“禮”為代表的等級社會，深受封建禮教毒害的他只能用虛假的等級觀來減輕肉體上的痛苦，從而獲得一種心理的平衡。因而，自稱“老子”，便成了阿Q屢試不爽的“自我保護”的武器。在第三章“續優勝記略”里，他被趙太爺打了嘴巴后，憤憤地躺在土谷祠里，“后來想：”現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于是忽而想到趙太爺的威風，而現在是他的兒子了，便自己也漸漸的得意起來“。阿Q這種調節自我心態平衡的言語思想，揭示出封建文化對中國民眾文化心態的深刻影響。雖然阿Q只是一個受剝削、被迫害的流浪的雇農，但他的思想完全符合統治者”圣經賢傳“的要求。

    阿Q不僅把等級觀念運用在對待強者的欺壓上，而且也用于對弱者的凌侮上。在他的等級思想里，比他地位低的是王胡，而比王胡地位低的是小D，比小D地位低的應是小尼姑，而這三類人是應該被他欺侮的。當他與王胡交手挨了打時，他以為“這大約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為王胡以絡腮胡子的缺點，向來只被他奚落，從沒有奚落他，更不必說動手了”。而小D在阿Q的眼里，不過是個又瘦又乏的窮小子，地位更在王胡之下，豈料這小子竟謀了自己的飯碗，于是阿Q一見小D，便怒目而視，嘴角飛出唾沫——“畜生！”小D面對謾罵，自稱“蟲豸”也解不了阿Q的憤怒，于是打了起來，結果是不分勝敗。欺侮小尼姑不過是因阿Q挨了“假洋鬼子”的打，覺得屈辱，想轉嫁一下這份屈辱，而羞辱小尼姑的這份“勛業”偏偏得到了酒店里的人的“賞識”，于是使阿Q“飄飄然的似要飛去了”。阿Q就這樣，一次次用對弱者的勝利，來調整自己面對強者時的心理失衡。自己是等級制度的受害者，又要以此為依據來欺侮比自己更弱的人從而獲得心理平衡，使自己適應這等級森嚴的社會，這就是一個人格分裂的阿Q.而阿Q的健忘，也是因封建等級秩序決定了他在社會生活中被奴役的地位，他既不能面對失敗的現實又無法改變它時拿出的一個法寶，是一種為求得生存和心理平衡而對外界采取的消極適應態度的處世哲學。這是一種意志的障礙，是一種自我意識的喪失，人格的喪失。

    所以說，等級制度和封建奴役是造成阿Q精神勝利法產生的主要原因。阿Q精神，實際上是一種傳統文化在個體心理上的積淀形式，而這種落后的文化人格在當時的中國甚至今天都具有普遍性，也正因此，阿Q這個形象才具有了典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