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四中校長：中國家庭教育中母親的經典通病
2009-01-09 14:01:27新浪blog文章作者：劉長銘
四中原創的古裝話劇《鄭伯克段于鄢》馬上就要正式上演了。很多人都熱切期待著，特別是近幾年畢業的校友們，他們都急迫地想看看自己的老師穿上古裝后在舞臺上的樣子，盡管老師過去演的節目他們都看過。
30多名文理各科老師，還有幾個學生，同臺上演古裝話劇《鄭伯克段于鄢》。這部話劇幾乎是純的“Made in Sizhong”——從編劇到演員都是四中師生，幾個中戲的學生自告奮勇擔任藝術指導什么的，兩萬多點兒搞定了全部服裝道具舞臺布景，鞋是五塊錢一雙買的，冠是美術老師做的。第一次戴妝彩排時，頗似專業的演技、華麗的宮廷服裝、渾厚古樸的音樂和音響，事先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舞臺效果。老師私下開玩笑說，咱們是不是玩兒的太真了！
的確，這學期各班學生的話劇演出水平都比往年大大上了一個臺階，一個勁兒的往專業水準靠。不知是老師的排演促進了學生，還是學生的演出促進了老師，總之有一點大家都承認，學校的文化藝術品味在明顯提高，否則怎么對得起新建的禮堂呢！
《鄭伯克段于鄢》是《古文觀止》的第一篇，許多人都讀過這篇故事。我總認為，就故事情節本身講，其中的情感矛盾沖突絕不亞于莎翁的《王子復仇記》，但奇怪為什么至今沒有專業劇作家改編這個故事，而卻在一遍一遍的改編同一個故事，比如說《紅樓夢》。四中寒露等老師的劇本可以說是我見到的最接近專業水平的作品了。
也許是職業習慣的緣故，我總覺得這個劇本中的一段情節很逼真地反映了當今家庭教育中的一些現象。第三幕有這樣一段：
——鄧婉（段原來的侍女）：太后，您別難過了。（段在第一幕中自刎）
——武姜（段的母親）：我不難過，我就是，我就是想念我的孩子。你在段身邊時，他待你好嗎？
——鄧婉：是，他很憐惜我，常常和我出去游玩，他有時候天真得像個孩子。太后，您知道嗎？公子他根本不想當王……
——武姜：這不可能！
——鄧婉：太后，公子曾經親口這樣告訴我。
——武姜：難道當一個君王不好嗎？
——鄧婉：可是為了自己不想做的王位，公子，他才……他才……！
——武姜：（低頭，默然，抬頭）難道都是我的錯？
——鄧婉：（哭泣）要是沒有這些事情，要是沒有這么多恩恩怨怨，該多好！
——武姜：（低頭撫劍）他們在一起學劍時，段就用的這把劍。寤生學劍學得很快，他總希望在我面前展現他的好劍術。可我一看見他就……（搖頭）這把劍也本不該屬于段，是我求著國公才給了段。哎……我將這把劍給了段，就是希望他能練得比寤生更好，能成器。可是到頭來這劍又回到了我的手上……你拿去吧。
——鄧婉：太后！
——武姜：拿去吧，好好陪陪公子，就說母親惦記著他，讓他等著娘！
——鄧婉：太后，天氣涼了。您多多保重。
——武姜：（哼唱段唱過的歌謠）天氣涼了，真的涼了。段，婉兒去陪你了，你不會冷了。可是，誰來陪母親呢？孩子，你會怪娘不？會嗎？過錯，誰的過錯？誰的過錯啊……（反復）
盡管這是編劇杜撰出的情節，史家對莊公的評價也各有不同的說法，但是有一點是無疑義的，段的悲劇與作為母親的姜氏有關。而在兩千多年之后的今天，這樣的悲劇在我們的生活中還能看到嗎？想到這里，我給編劇寒露老師發了一條短信：
短信：我覺得你的劇本對家長很有啟示，尤其是母親。
回復：咋突然想起這個了涅？
再發：好長時間了，姜氏所患的叫“中國母親病”，目前還傳染給了許多當爹的，大人總習慣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孩子，應該讓家長看看這個話劇。
回復：那倒是，老師也常這么干。
之所以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我記起了中國青年報記者董月玲寫過的一篇冰點文章，題目是《扭曲的母親》。文章開頭的幾句話就令人震撼和深思：
中國家庭教育的痛苦是女人式的痛苦；
中國家庭教育的焦慮是女人式的焦慮；
中國家庭教育的混亂是女人式的混亂！
中國的家庭教育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父親的理性思考和呼聲，失去了男人文化在家庭教育中的主導地位。
……
這篇文章是她在采訪家庭教育專家徐國靜女士后寫成的。徐女士在家庭教育方面做過二十多年的研究，在幾十個城市進行調查和演講，采訪過大量孩子和家長。在跟眾多母親接觸后，她發現孩子的問題大多源自媽媽。“孩子的心理障礙、情感缺欠、人格扭曲等問題，很多源于家庭中母愛的扭曲和教育不得法。中國孩子目前最缺少同情心，這跟母愛的不正確有很大關系。母親不經意在孩子心中埋下的仇恨、敵意的種子，在青春期會以各種形式爆發出來。”
徐女士總結出的家庭教育的焦慮癥狀有“五怕”：
一怕孩子閑著，把孩子時間占滿了才心里踏實；
二怕孩子玩耍，把孩子攥在手心里，沖突隨著孩子的成長不斷激烈；
三怕孩子出錯，盯著孩子的錯誤，放大孩子的錯誤，以反復提醒孩子的錯誤為教育手段；
四怕孩子吃虧，教孩子一些錯誤的、大人的人際交往方法；
五怕孩子失敗，學習成績、考試名次像戴在孩子頭上的緊箍咒一樣，讓孩子每天戰戰兢兢地面對一切。
父母總跟孩子做這樣的想像推理：“你在班上要考不了前三名，就考不上重點高中；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重點大學；考不上重點大學，就沒有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就得不到高收入；得不到高收入，就過不上幸福生活……”
……
我不敢肯定寒露老師他們是否看過這篇文章。但是工作經驗顯然使我們都認識到了家庭教育中存在的問題。也許我們將這些問題都歸咎給母親是不公平的，但我們在工作中的確感到，母親對孩子期望的表達往往顯得更加迫切和直白。我說這是“中國母親病”，是因為中國的母親在這方面的表現普遍要甚于西方的母親，中國的母親更加關切孩子的未來。我承認這其中有落后文化的深層次的影響，中國很早就有“母以子貴”的文化觀念，特別是當一個母親缺少被愛與尊重的時候，望子成龍的愿望就愈顯強烈。
我們今天的教育中存在著許多問題，其中一個最為明顯的問題，就是我們的教育，不論是學校教育還是家庭教育，常常缺少對孩子發展自主意愿的尊重。我和許多孩子已經長大的父母聊過，包括朋友和同事，我們幾乎每個人都感到在家庭教育中有許多值得檢討和反思的地方，都明白了當初如果不是強迫孩子干什么或者不干什么，孩子也許會發展的更好。遺憾的是我們都只有一個孩子，當我們明白了以后，確信自己已經悟出了家庭教育的門道后，已經不再有機會了。
我們所慶幸的一點就是，在孩子的家庭教育上，盡管我們都犯了不少的錯誤，曾經誤入迷途，留下了不少遺憾，但我們過去的做法都不曾過于極端，我們還多少保持著一點清醒，沒有喪失理性，使孩子有了一個比較健康的身體、比較熱情豁達的性情、比較平和寧靜的心態、比較善良豐富的內心世界。《扭曲的母親》中列舉了一些案例，有些案例在我看來是屬于比較極端的，我們在工作中也遇到過不少表現極端的家長——百般袒護孩子的缺點、堅定地站在孩子一邊“與校方斗爭”、對學校和教師提各種苛刻的要求或橫加指責、在孩子面前喪失理智、在眾人面前把孩子搞得無地自容、完全剝奪孩子的思想自由和興趣愛好、對孩子提出完全不可能達到的要求，等等。在我的經驗中，這種情況的結果幾乎都是悲劇。但遺憾的是，我們今天對這個問題嚴重性的認識還遠遠不夠，更沒有一個有效的機制來逐漸改變這種狀況，來引導正確的家庭教育，來提高家長的文化素養和教育意識，這就更加令我們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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